观云台上的喧嚣与狂怒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壁障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。
风无豫躺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,胸口剧痛,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那“替天行道”的图纹。元婴大能含怒的一击,哪怕只是余波,也足以震碎他的五脏六腑。
然而,比肉身更痛的,是道心的崩塌。
他的视野有些模糊,耳边是师尊顾长明那响彻天地的咆哮,是无数同门化作流光追入云海的破风声,还有林清寒师妹倒地时那一声轻微的闷响。
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。
风无豫的思绪,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今日的凌晨。
天光未亮,观云台寒气袭人。师尊顾长明以“加固封印,以防魔头自爆”为由,召集他与几位核心弟子,亲自调整那座【禁声锁心阵】。
他当时就站在师尊身侧,为其护法,心中充满了对师门戒备森严的敬佩。
可他亲眼看见了。
看见师尊那双素来悲天悯人的手,在拂过阵法西北角的【听真旗】时,指尖勾勒出的法诀,并非典籍中记载的任何一种加固符文。
那是一道逆时针旋转的、散发着幽暗气息的咒印。
风无豫当时浑身一震。那法诀的形态,他在宗门禁典的某一页角落里见过——《太上忘情录》残篇附录,禁术之中的禁术,【逆灵封喉咒】!
此咒不为镇魔,只为封喉。不是为了防止魔头暴起伤人,而是为了从根源上,扭曲声音,抹杀真相。
他当时下意识地想开口询问,可一抬头,便撞上了师尊看过来的眼神。
那眼神依旧慈悲,依旧温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如万古寒冰般的冷漠。仅仅一眼,就将他所有的话语、所有的疑惑,全都冻结在了喉咙里。
原来,这场审判从一开始,就不需要真相。
“轰——”
现实中的一声巨响将风无豫的神思拉回。他艰难地转过头,看到远处的山壁被顾长明含怒的一击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。
他握住本命飞剑【浩然剑】的剑柄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苍白。那柄象征着“浩然正气”的长剑,此刻在他的手中,沉重如山。
他心中的巍峨圣殿,裂开了第一道不可修复的缝隙。
而在观礼台的边缘,狂热的人群之外,一个身影对此处所有的悲怆与愤怒都无动于衷。
满脸胡茬的散修铁鸦,独自倚靠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。他肩头那只通体漆黑的【墨鸦】,正烦躁地梳理着羽毛,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台上,喉咙里发出不安的“咕咕”声。
它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,更嗅到了比血腥味浓烈百倍的,名为“虚伪”与“贪婪”的气息。
铁鸦伸出粗糙的大手,一把按住了【墨鸦】想要啼叫的鸟喙,动作粗暴,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他冷冷扫视着周围那些自诩正义、此刻却面目狰狞的修士们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。
替天行道?
不,这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处刑秀。而现在,主角逃跑了,观众们正歇斯底里。
他从怀里摸出一壶早已喝掉半截的劣酒,拧开塞子,对着楚牧元坠落的无尽云海遥遥一敬,然后灌了一大口。
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,他低声含糊地咕哝了一句:
“是条汉子。”
说罢,他将酒壶往腰间一挂,转身没入混乱的人群。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,几名同样气息彪悍的散修看到了他的手势,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。
他们的方向,并非追向那片云海,而是观云台防守最薄弱的侧翼通道。
高台之上,顾长明已收回了那只魔气滔天的巨手。他脸色铁青,死死盯着云海深处,元婴期的神识如怒涛般反复扫荡,却一无所获。
煮熟的鸭子,飞了!
那枚即将成熟的、由极致的爱与绝望浇灌而成的完美“道果”,就这么脱离了掌控!
他霍然转身,冰冷的目光落在地上“昏迷不醒”的林清寒身上,杀机一闪而逝。但随即,他又强行压了下去。
不行,这具冰魄剑体还有大用。
他深吸一口气,再次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,声音传遍全场:“魔头狡诈,竟以苦肉计遁逃!众弟子听令,封锁苍梧山脉所有出口,掘地三尺,也要将此獠擒回!”
号令发出,更多的流光从四面八方投入云海,一场席卷整个玄苍界的追杀,就此拉开序幕。
没有人注意到,风无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,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林清寒,又看了一眼道貌岸然的师尊,最后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柄不再“浩然”的剑,眼神一片死寂。
更没有人注意到,在狂热的追捕浪潮之下,铁鸦和他那几名手下,如几滴墨汁滴入水中,悄然消失在了观云台的阴影里。
